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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葉問》

緊隨《梅蘭芳》之後公映的《葉問》與前者有著某種相似的對應,一個是名伶迎接挑戰、打擂奪冠並在民族大義上骨節錚錚的傳奇,一個是武林俠隱力克群雄、名震武林並同樣在抗日風雲中展現俠之大者的壯歌。


從某種意義上講,《葉問》的主題並不新鮮,但出於什麼樣的原因,香港電影會把這個塵封在歷史中的人物重新發掘出來,並且以一種硬派武功的方式來表現這個主題?我想,這更大的可能是李連傑主演《霍元甲》之後,引發出港片的跟風效應,就是以一種嶄新的視角去看待中國近代史上的武林豪俠。武術題材影視一直具有一種循環輪迴現象,現實題材的武俠與神幻式的武俠交相遞進,各領風騷,此消彼長,典型地映射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現象。這種創作影跡在徐克的電影中留下了比較鮮明的遺痕。徐克在奇幻類作品達到《蜀山》那樣的一個失敗的巔峰之後,轉而重新回到《七劍》這樣的現實題材裡,發掘自己的靈感,但徐克似乎再次應證著他應對武俠現實題材的左支右絀,於是一向在江湖裡如魚得水的徐克不得不轉而投身到現代都市題材裡去打造《女人不壞》了。徐克留下的江湖,自然有人大興土木,《葉問》就算是這樣的一部影片吧。

《葉問》既然反映的一個現實中真實存在的人物,就沒有什麼借口與理由,像奇幻類武俠那樣,上天入地,也不可能像黃飛鴻系列題材那樣,借助於年代的久遠,而融注入更多的傳奇色彩。從《葉問》的整個影片結構來看,它注重的對武術硬功夫的展現,影片裡充斥著大大小小的武術對壘,便整個影片更像是一場稍稍編織成一個簡單故事的打擂台短片集萃。正像影片的製作人所追求的那樣,影片將自身的題材定位在《少林寺》那樣的寫實類武打片風格上。

而這樣的武打片,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錄像廳武打片大行其道時的風格所在。從這個意義上講,《葉問》在題材的確定與表現風格上,都是相當陳舊的。這也決定了影片所能展現的也就是它唯一吊人胃口的法寶——拳術,還很難說這其中富含著什麼藝術氣息。

出現這樣的情況,不能不說是香港電影的先天不足。從《葉問》的形式來看,港片習慣性的風格,對影片的基調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也就港片向來是不屑於凝重的,輕鬆而沒有包袱是港片的特長,一部嚴肅的影片,在港片的處理下,可能會帶來最低含量的幽默與搞笑,更不提周星馳那些專一為搞笑而打造的武打片了。在《葉問》的製造策略中,我們也看到了港片所喜聞樂見的淡淡的幽默,比如開始時葉問與廖師傅那一段秘密切磋武藝,就帶有某種喜劇的色彩。廖師傅不敵葉問,但他不能暴露事實真相,請求葉問為他掩蓋事實,而這一切偏偏被一個放風箏的青年看了去,頓時傳得沸沸揚揚,於是展開了一系列的矛盾,這也使得開篇的矛盾衝突部分,帶有著直逼世態人情的喜劇風味,比如廖師傅身上反映了中國人雖敗也要臉面的「國標心態」,而香港電影在此寥寥幾個鏡頭簡而化之地娓娓道來,依然可以讓我們見識到港片當年攻無不克的娛樂魅力。在緊接著的葉問迎戰一夥北方漢子金不找的段落中,我們看到電影再次在這一幕室內打對劇中,借助於葉問的孩子,微妙地傳達出葉問之妻從反對丈夫動刀動槍一躍而成為支持丈夫出手的發號司令者。香港電影通過這些源於生活的得來全不功夫的輕鬆調侃,沖淡打鬥戲鋪墊段落很容易生成的乏味的感覺,幽默填充了暴力戰鬥前的空曠與推演,這都可以看出港片的拿手好戲,賦予了這一個故事情節簡單到無從說起的影片以出人意料的淡淡的起伏。

但港片的不足也由此一窺全貌。《葉問》在整體情節結構上,顯得異常的單調,矛盾衝突都沒有得到充分發育,這固然受制於影片的傳主過於貼近當代,難以進行傳奇的演繹,但香港影片的一個最本質的缺陷,就是無法復原出真實的舊時代的文化氛圍,就像影片中的佛山,在港片的處理下,我們很難看出帶有現實感的做舊氣氛,而影片中葉問與日本人的衝突,也成了一場看了開頭就知道結尾的白開水戲。同樣是在《梅蘭芳》中,恰恰也是與日本人衝突的那一段戲,受到觀眾的普遍非議。為什麼這兩部電影會在同樣的表現民族大義方面的激烈衝突中,帶給人一種平泛感呢?這恰恰是電影超越了傳主的真實身份,硬性地強化他們在抗日風雲中的作用,使得傳主拋離了他們原有的領域裡的成就,而罩上並沒有被一一致認同的民族英雄的光環。像《葉問》這樣的影片,其實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曾經產生過一大批同樣主題的電影,就是中國各個方面的能人異士都憑藉著自己的特異才能,戰勝了日本鬼子,包括根據茨威格小說改編的《象棋的故事》都有了一個中國抗日版,可見這樣的題材已經氾濫到什麼樣的程度。《葉問》在表現傳主的事跡的時候,離開當時的戰爭衝突的最主要的對壘領域,而去強化出武林界對於抗敵的重要意義,顯然偏離了影片所發生時代的主題。影片提供的衝突可謂十分激烈,但更像是一種傳統武俠小說裡的正邪雙方衝突模式在抗日戰爭環境裡的翻版,而我們要知道,一旦把遠古的武俠小說移挪到現代題材來,必然是會產生水土不服的,這也是為什麼越是現代的武林豪俠,傳奇的光彩越少的原因。
《葉問》裡的中日衝突顯然有一些誇大其辭,甚至比反映陳真的《精武英雄》更給人一種不適感。畢竟陳真是一個虛構的人物,他與日本人一劍穿胸的自殺式比武方式,尚因為年代的久遠而容易獲得人們的認可。當現代衝突越來越借助於熱兵器獲得致勝的最終決定權的時候,還強化武林高手的無下無敵的風彩,必然要具備一個深諳國術的對手,而《葉問》中,幾乎與《梅蘭芳》一樣,都設置了一個放棄武力征討,而追求費厄潑賴方式的日本人,這就是影片中的三蒲的設置。在這個尚殘留「菊與刀」傳統文化的日本人的干預下,葉問才在影片裡具有了發揮能力的機會與舞台。而這一點,恰恰是影片的衝突環節並不令人信服的原因之一。

從影片的戲劇結構來看,影片中的人物大多沒有什麼作為,缺乏性格的邏輯與發展。金山找這個當初挑釁葉問的半土匪的北方武人,在抗戰的背景下,置民族大義於不顧,一味地欺壓中國人,而葉問只是回敬他以武力,而沒有給予理念上的精神反饋。其實在這背景裡潛伏著很多的衝突潛力,但電影都沒有很好地予以利用。葉問的妻子一角,電影的傳主性質決定了必定沒有什麼作為,電影《霍元甲》的前車之鑒就足以警告本片編導們在這些矛盾中必須謹小慎微了。從整個電影來看,葉問這個角色,沒有歷史,沒有背景,沒有現代的文化氛圍,而剔開了這些文化因素的影響,整個影片就成了甄子丹的舞台秀,無論如何都無法把他自己的過分強烈的個性特徵納入到角色去,雖然他的武打動作因為失去了環境與劇情的遮掩,大可滿足觀眾一窺他個人競技角術的眼癮,但從一部電影更高的要求來看,獨到的屬於歷史人物的藝術感染力,畢竟是太小太微薄了。這就是港片在涉入到人物傳記片時必然要碰到的自身局限的嚴酷的狙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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