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小駐❤女人天地's Archiver

ckinnewwy8954 發表於 2013-2-10 17:29

思家如滿月

忙碌的生活突然停頓下來,人像奔跑時猛然?住腳步,身子忍不住往前打了幾個趨步。真不知道做什麼。前段時間白天的忙碌,讓我的夢中也跟忙碌起來,白天的事情,在睡夢中重複著。
  難得空閒,難得放鬆,好想放鬆,好想休息。但一旦身體如高速運轉的機器一樣地停頓下來,放鬆下來時,人竟如一泄了氣的皮囊,沒想到,沒有忙碌支撐的身體卻是如此的空洞。人圈坐在椅子裏,窗外濃春繁蔭,鳥聲啁啾,耳邊流淌著輕軟的音樂,人如一件隨手扔在光潔地面的綢緞,流瀉著,一下子找不到附著。
  明明自己想給自己放一天假,想去曾經無數次想去的地方,但一到臨行之時,又放棄了,不知為什麼,總感覺還有事在糾纏我,牽絆著我,挪不開腳。明明昨晚就想,如果今天忙完後,就找個朋友好好聊聊,但一聊到幾句,就感覺索然無味,不是對朋友厭倦,而是扯去忙碌的遮蓋後,露出藏匿心中以久的迷茫。
  清濕的風從窗外擠了進來,帶著田野春的味道鑽進我的喉鼻,對面的樓房光潔的玻璃上偶爾閃現一道道鳥兒翻飛時掠動的黑影,電腦音箱上的仙人球正在鼓起淡綠色的花蕾,陽臺上那瓶書帶草正在拼命地如發際四散伸張、如肥韭的葉子……春天味道,春天影子,春天的顏色扭成一股繩,把我的散亂的思緒搓合在其中,把我的想像給劫持到一個離這遠都不能再遠的湘西。
  信手拿起電話。
  ……家裏的一切都明瞭在胸中,電話還肯定還擺在高低櫃上,弟弟一定側著身子依在高低櫃上接電話的,心疼東西的媽媽曾經無數次說過他,但他就是改不過來,今天媽媽不在家,他老毛病不用說又犯了。媽媽就睡在這間房裏,床挨在高低櫃旁邊,床上的被子一定是疊得整整齊齊,媽媽是個索利人,每天早晨,要把被子的角角落落捏到,才倒退著身子下床。床頭放著一臺大彩電,媽媽從前開燈是十分節省,但父親去後,我們怕媽媽孤獨才不管她同不同意,把電視機搬了進去,那電視還是我搬的。
  電話中,還能聽到母雞叫著“咯咯蛋”的聲音,小雞“唧唧喳喳”輕叫著,上次媽媽在電話曾告訴過我,說家裏那只老母雞真中用,抱了三十個蛋,嶄齊出了三十個,一個都沒壞。那語氣好象在對外人說起我們一樣地得意。弟弟說,今天天氣很好,他等會準備去平中稻秧田,並說前幾天為了早西瓜,差點耽誤了禾種的事,說禾種芽子足有兩寸長,再不撒就撒不開了……還說如果父親還在的話,又肯定會罵:“你這個賊日的,連陽春都不會種,連季節都捉不到,中卵用……”邊說還發出“嘿嘿”的笑聲。
  忽然,家裏的木門“吱嘎”一響。一陣熟悉的“啊啊咦咦”地聲音,我知道這聲音是離我屋不遠的啞巴發出來的。生活似乎故意跟人開玩笑,鄉里老人曾這樣地說過:如果啞巴不啞的話,一定是呷“活絡話”的八字,政府大院裏一定有他一張桌子。他從來沒進過學堂門,能寫自己的名字,能寫很多字,他還會畫畫,如果不是前年下雪把生產隊公屋壓跨了,現在在公屋的壁板上還能見到他用炭子寫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毛主席萬歲”“偉大的革命導師列寧萬歲”“恩格斯……”,以及惟妙惟肖的牛,馬,雞狗等素描。真是讓人不可思議!他有一丘田就在我家老屋附近,一到種陽春時,經常來我家歇氣,喝水,或者到我父親手裏討皮葉子煙卷喇叭筒。護煙如命的父親很煩啞巴。
  “啞子來我家做什麼?”我忍不住問弟弟。“啞起嘶聲(鄉下對啞巴的蔑稱)能來幹什麼呢?他犁圈子斷了,問我有沒有蛇皮袋(編織袋)。”弟弟語氣也複製了父親同樣的煩躁,啞子又來我家打油火(沾便宜),其實他回家也是很近的。我笑了!
  隨著啞子的腳步聲從老屋出來,走過曬穀坪,左轉朝北,經過幾棵新葉初張的芙蓉樹,前面平胸的是被雞屎藤,野薔薇密密麻麻編織的一條綠如翠牆的籬笆,推開長滿苔蘚竹枝織的園門,踏過屋檔頭如錦狀的菜園,青翠油綠的隴野便一絲不掛地進入人的視覺,開著紫色小花的紫雲英膨生上了田坎,油菜枝頭已經結了肥嫩的莢,翠成一堵堵的,繁花以過,留下一腳金黃如墮蝶。去冬顏色灰白的田坎被春天裝扮成一條條顏色雜亂的花邊,橫七豎八地把紫色的紫雲英和翠綠的油菜密密麻麻縫在一起,給隴野穿上一件時尚的百納衣。田坎上,米黃色的是雞兒菜開的花,白色的是縷繁草的骨朵,黃色如蓮是蓮臺菜開的花,如塔狀的是毛蒿……成堆成團的是油毛草,綠油油的爬到路中央或從坎上朝田裏升去野心勃勃腦袋的是過江龍,這草很煩人的,發得快,特別長,生命力特強,只要它一到田裏,麻煩就大了,但它也不要太高興,說不定在今天,頂多在明天,就有磨得鋒利的鋤頭會狠狠地朝它挖去。
  啞子田一邊臨著山坡,坡上長著濃密的灌木從掩映著一排排墳堆,墳當中有一只最高的是“花墳”(墳用石塊砌成,雕有花紋),花墳前面立著一塊高大的墓碑,碑上兩側鏤著花,正當中刻著:諱先顯祖考明奐公之墓。這個明奐公就是我們的祖先,正宗的“五溪蠻子”,當年被漢老將馬援從常德壺頭山趕到此地。兒時,經常跟玩伴們爬上花墳玩占山頭,當大王的遊戲。花墳邊上野墳重疊,墳地濃生著灌木叢,墳頭上長著如蘆葦一樣的野芭茅和春來膨生藤類和寡婦刺拱成穹形把野墳地遮得嚴嚴實實,如一闊大的帳篷,入眼極其深幽,神秘莫測。兒時,從其中偶爾從中忽飛出的大鳥,翅膀撲風,冷冷地“嗖嗖”聲入耳,會嚇得我們這幫天不怕地不怕孩子直拍胸脯,如果其中有人說“有鬼”,那大家鞋子就會跑丟。但其中也隱藏著快樂,特別是春來,是這個時候,濃密之處點綴著紅色的、熟透的、大小如櫻桃的三月泡,雪白如桃的茶泡,如草莓的蛇莓……三月泡酸甜,茶泡脆如雪梨……把我的童年甜透了。敲到這時,我嘴腔裏溢了一嘴口水。灌木叢中還有各色的菌子,玩累了的孩子,怕回家後被大人罵,就扯點包在衣裏拿回家堵大人的嘴……
  “老毛,你在做什麼呢?”弟弟聽到我沒有出聲,便問了起來。“沒什麼?”我又笑了。
  信嘴問起他兒子——曉兒。弟弟一提起他的兒子語氣很無奈,說他像我,坐不住,在學校上課時愛做小動作,經常惹事,做作業也不認真,粗心大意,常常在答案後面不是多寫零就是少寫零。但末了他又說,真是奇怪了,回家只見他把家庭作業胡亂寫幾筆,但考試時又還能拿到九十多分。說起這些的時候,我想弟弟那張古銅色的臉一定掛著笑。
  去年在家,我才真正領教他的厲害,給他買的新玩具,玩一會就被他大卸八塊,拆完了就扔到一邊,又去“研究”其他東西,家裏的電風扇,手電筒,甚至遙控器也沒有能逃脫他的“毒手”。但人也真的聰明,乘法表不用一個星期倒背如流,一百之內的加減不用列式就能得到答案。父親曾說過他是我的“徒弟”,去年某夏日,女兒笑問曉兒,問他的師傅在哪?他微揚起圓如茶甑腦袋,嗡聲嗡氣地說在那,用手指著我,弄得我哭笑不得。其實我跟他相處時間很少,這也是常年在外的原因所致。
  弟弟說,昨天中考,今天學校放假,又不知道這騷狗兒跑到哪瘋去了。
  能去哪里瘋呢?弟弟也真是笨,他忘記自己的童年。
  曉兒不是在青草萋萋的花墳上跟他的同伴玩占山頭當大王的遊戲,就是在灌木叢中摘三月泡,茶泡,或者在縮對縮腦在草叢中或刺篷窠找蘑菇哩。我好想告訴曉兒,占山頭時,一定要立穩,躬著腰才不會被人拉下來或推下去,才能當成山大王。隔花墳有一丈遠有顆三月泡樹結的泡頂甜,茶泡要選老樹頂上,最白最大的才好吃,啞巴田坎邊上那個大刺篷裏蘑菇頂多……你父親當年哭著要我告訴我都沒說,你可要記住啊。
  “老毛,你在做什麼,今天怎麼沒有話說啊?”弟弟的狐疑把我拉了回來。我說沒做什麼,在聽他說話。弟弟嘶啞的嗓音又說,今年他種兩畝早西瓜,趕端午節的價錢,說寒暑節把父親的墳摞了土,把墳圈了徹了石頭,還說妹妹前幾天問我有沒有給媽媽打電話,說媽媽昨天望我打電話回去,……
  “哪個打電話來了”弟妹的聲音,
  “是老毛。”
  “老大,好久回來?老娘望你回來了。”
  “她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弟弟又把弟妹的話重複一次。
  “你問她,我回來有西瓜吃嗎?”
  “老毛問你,他回來你捨得西瓜嗎?”
  “捨得。有”弟妹似乎走進了電話,笑如春水。
  “賊日的,走開點,莫吵,我和老大在說話。”弟妹想跟我說話。
  “你不也是賊日的,你跟老大說得,我也說得。”弟妹哈哈的笑聲傳入我的耳中。
  “巧了呢,就我說得,你就說不得呢。你氣嗎。”
  “要巧的,禾種在筐裏要長穗子了,要是“嗲嗲”(父親)還在,不罵死你才怪。”
  “那你把嗲嗲挖起來啊。賊日的,你硬是贏不得我(跟我過不去)。”
  “我不跟你這個賊日的說。”弟妹笑聲慚慚遠去。
  “老大,算了,我得去撒禾種。”
  “你去吧。”
  “一個人在外注意身體,有時間回來。雯兒……”
  ……
  電話的忙音在耳邊嘟嘟響著,不想把手機拿開。風從窗外給我一個激靈,才回過神來。對面高樓依舊,玻璃上依然偶爾會閃現一道道鳥兒翩飛的黑色影子,風帶著春天的濕潤從洞開的窗戶把斗室泅得濕濕潤潤的,耳邊音樂聲依舊,只不過曲目換成班德瑞《寂寞山林》,那清澈流泉潺潺的聲音後,空靈的鳥鳴過後,留下滿山的寂寞,留下滿心的寂寞,留下滿滿一斗室的寂寞,寂寞把眼睛揉哭了!
  唉!
  真想家。
  原來家不是裝修精緻的四面牆,而是心能嫣然的地方。

頁: [1]

Powered by Discuz! Archiver 7.0.0  © 2001-2009 Comsenz Inc.